监察使崔明远捻着胡须笑道:“早闻镇北王府人才济济,今日得见三公子,倒是比传闻中更清瘦了些。”他目光扫过萧承钧苍白的脸,又落在柳氏新换的翡翠护甲上——那护甲尖上还沾着今早她摔碎茶盏的釉片。
萧承钧在末席落座,指尖碰到案上温好的黄酒,酒气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他垂眸掩住眼底暗芒——这与苏挽月前日在账册里查到的鹤顶红气味分毫不差。
“今日家宴,为崔大人接风。”柳氏抬手,两个丫鬟捧着酒壶上前,“我亲自斟酒,以表诚意。”
酒壶刚触到崔明远的杯沿,廊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虎子端着的茶盘“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扑通跪下,磕得额头泛红:“奴婢手滑,求夫人赎罪。”
柳氏的银护甲在桌沿敲出脆响:“蠢货,还不快……”
“且慢。”萧承钧突然抬手,“这酒里有问题。”
满座皆静。
崔明远的酒杯悬在半空,酒液晃出几滴,落在青砖上滋滋冒白烟。
“三公子莫要血口喷人!”柳氏猛地站起,翟衣上的珍珠簌簌作响,“这酒是我亲自从内库取的,怎会……”
“内库的锁昨日被人动过。”锁匠之子突然从柱后转出,手里举着半枚锁芯,“这是柳夫人藏暗器的箱子锁,透骨钉的尖被磨平了——和我阿爹当年修锁时留下的刻痕一模一样。”
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六个影卫押着个黑衣男子冲进来。
男子腰间别着透骨钉囊,囊口露出半截钝头:“夫人让小的在酒里下毒,嫁祸三公子!”
柳氏的脸瞬间煞白,她踉跄着扶住桌角,银护甲在檀木上划出深痕:“你……你是哪里来的野种,敢诬蔑主母!”
“回夫人,他是三年前被您以‘私通蛮族’抄家的镇北军遗孤。”萧承钧站起,袖中半块虎符硌着掌心,“您三月初七买的鹤顶红,三月十五订的透骨钉,经手人都是李七的表弟——这是账房苏先生整理的账册。”
他将账册拍在案上,纸页翻到“杂项支出”那栏,墨迹未干的批注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崔明远凑过去看了两眼,猛地后退半步,官靴踢翻了脚边的炭盆:“这……这是要陷镇北王于不忠!”
镇北王萧震霆从后堂大步而出,玄色蟒袍带起一阵风。
他抓起账册扫了两眼,指节捏得发白:“柳氏,你当本王是瞎的?”
柳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混着脂粉往下淌:“王爷明鉴,妾是被小人蒙骗……”
“够了。”萧震霆甩袖打断她,目光扫过厅中众人时突然一顿。
李七不知何时立在廊下,玄色暗卫服沾着晨露,手里捧着个烫金信匣:“王爷,文渊阁急递。”
信匣打开的瞬间,萧震霆的脸色骤变。
他捏着密函的手青筋暴起,信纸被攥成皱团:“好个柳氏,好个‘替本王打理内宅’——原来你是文渊阁安插的钉子!”
“王爷!”柳氏扑过去拽他的蟒袍,“文渊阁十年前就……”
“住口!”萧震霆甩脱她的手,“暗卫,将柳氏软禁在清梦轩,没有本王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李七领命退下时,目光扫过萧承钧。
那眼神像冬夜的雪,凉得透骨,却又藏着点若有若无的赞许——像猎人看自己养的小狼,终于学会了撕咬。
夜更深时,萧承钧站在冷宫废墟里。
断墙下的青苔被月光镀了层银,他蹲下身,指尖拂过砖缝里的铜印——菱形纹路,中间刻着只衔珠的玄鸟,和李七腰间晃动的玉佩暗纹一模一样。
“公子。”苏挽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月白披风裹着药香,“我在账房查旧档,发现这印……”
“先收着。”萧承钧将铜印塞进她掌心,“帮我查清楚,这背后到底是谁在动棋。”
苏挽月借月光端详铜印,指尖突然顿住。
她翻开随身带的旧卷宗,泛黄的纸页上拓着同样的玄鸟纹,批注日期是“武朝四十二年冬”——距现在整十年。
“如果我没记错……”她抬头时,眼尾被月光勾出抹冷色,“这个组织,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
萧承钧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望着冷宫墙上斑驳的“影”字,突然想起三年前母亲咽气前的话:“承钧,有些恨,要等雪化了才能看见根。”
夜风卷着碎叶掠过两人脚边,苏挽月将铜印收进袖中,卷宗页角在风里翻得哗哗响。
月光透过残窗,在地上投出两个交叠的影子——像两柄未出鞘的刀,正等着斩断十年前埋下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