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酒菜齐备,王隆亲自执壶,替赖尚荣斟满一杯,笑道:“赖兄在江宁盘桓多日,小弟竟不曾设宴相请,今日定要痛饮几杯,方不负这良辰美景。”
赖尚荣含笑应了,举杯相酬,心中却暗忖:“这王隆是个吝啬的,今日怎的这般破费?且专请我一个?莫不是有事相求?”
二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王隆忽将酒杯一放,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问道:“听闻薛家太太要送两箱‘土物’进京,给薛兄的妹妹,且要与赖兄一同进京的?”
赖尚荣心中疑惑:“王隆为何忽然问及此事?莫非今日他专请我吃酒,与此事有关?”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道:“正是。薛家太太怕路上不稳妥,命薛兄的乳父领几个家人护送,与我的船一同进京,托我照应一二。”
王隆端起酒杯,慢悠悠呷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赖兄当真以为那两箱是‘土物’?”
赖尚荣手中筷子一顿,抬眼看向王隆,见其神色诡秘,不由心中警觉。他对此事本没多想,然眼下登时意识到,那两箱东西多半非比寻常,否则薛姨妈不会如此谨慎,王隆眼下也不会有此一问了。
赖尚荣故作淡定,夹了一口菜吃了,又拿起酒杯,才笑问:“不是土物,又能是什么?”
王隆忽地倾身向前,压低声音道:“小弟得了确切消息——那两箱里装的,乃是三千两黄金!”
“什么?”赖尚荣眼睛睁大,手中酒杯微微一颤,却忙又故作淡定,笑道:“王兄莫要说笑,薛兄的妹妹并未嫁为正室,薛家虽富,却何至于由江宁送三千两黄金进京与她?”
王隆淡淡一笑,道:“小弟何必拿此事诓骗赖兄?赖兄仔细想那薛家太太的谨慎,便知我所言非虚了。”
赖尚荣面上仍强作淡定,只道:“王兄消息灵通,小弟佩服。只不知,王兄为何特将此事告知小弟?”
王隆没有立刻回答这问题,而是执壶给赖尚荣斟了满杯,又给自己斟了满杯,举杯敬道:“赖兄请满饮此杯。”
赖尚荣也不着急,举起酒杯,与王隆对饮而尽。
王隆放下酒杯后,试探着问道:“赖兄似相中了绮梦院的晴姑娘,难道就不想将其据为己有?”
王隆已知,赖尚荣是个贪色之徒,对景晴很感兴趣。
赖尚荣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随即眯起眼睛,故意笑道:“王兄说笑了。那晴姑娘身价不菲,岂是我能得的?”
王隆又为赖尚荣斟了满杯酒,与赖尚荣对饮,然后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方附耳道:“小弟倒有个主意。”说着以袖掩口,“我有法子将那三千两黄金弄来,咱们瓜分,如此赖兄何愁得不到那晴姑娘?”
赖尚荣适才已料到王隆在打三千两黄金的主意,此刻听到这话儿,心内倒不是很惊讶,表面却故作惊讶状:“王兄胆子也忒大了!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旦暴露,大祸临头!”
王隆镇定地低声道:“赖兄放心,我既提出此事,自有万无一失的好法子,只是须你全力协助的。”
赖尚荣顿了顿,道:“你且说来听听。”
王隆当即附耳详细说了一番……
赖尚荣听罢王隆之计,沉思了半晌,轻叩桌面道:“此计虽妙,只是……”忽展开扇面掩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凭空多出个谭凤池,这三千两金子该如何分派?”
王隆忙执壶斟酒,赔笑道:“依小弟愚见,三人均分最是公道,各得一千两,岂不干净?”
依照他此次的法子,须一个名叫谭凤池的人出手。而他心中打算,给八百两金子给谭凤池,自己扣二百,如此,自己便能得一千二百两金子,是三人中最多的。
赖尚荣“嗤”地一笑,摇了下头:“如此可不公道!仔细论起来,此事最费心费力的是我!进京后我须应付那姜念,那姜念可是个厉害人物,乃御前侍卫,又封了爵位,且与十三王爷亲厚。我又要周旋荣国府。这最沉的担子可要压在我身上,须百般遮掩的。故,我理当多分些才是。”
王隆脸色微变,强笑道:“那赖兄的意思……”
“我要一千五百两金子。”赖尚荣斩钉截铁道,“余下一千五百两,你与那谭凤池自便。”
王隆果断摇头:“如此不妥,赖兄要得过多了。”
两人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竟似市井商贩般讨价还价了半晌,最终决定,事成之后,赖尚荣得一千二百两金子。而王隆暗自决定,自己得一千一百两金子,给那谭凤池七百两金子就够了。
赖尚荣忽又正色道:“还有一事须与王兄说明。”
王隆忙凑近道:“赖兄但说无妨。”
“事成之后。”赖尚荣以扇柄轻点了两下桌面,压低了声音,“我那一千二百两金子,你先取八百两,假托他人之名,将绮梦院的晴姑娘赎出来。”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色,“再派可靠之人,连晴姑娘带余下的四百两金子,火速送入都中与我。”
王隆听罢笑道:“赖兄好算计!自当如此。”
赖尚荣沉下脸来,攥住王隆的手腕:“王兄听真,此事若有一星半点儿差池……”他手上力道渐重,“或是晴姑娘遭了玷污,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王隆依然笑道:“赖兄放心,小弟此番已得足好处,岂会再贪图你的?也犯不着为了一个清倌人,给自己惹来祸事。”
二人相视而笑,举杯对饮。
那酒液在杯中晃荡,映着两张毫无愧色的面孔。
可笑薛蟠与他们称兄道弟,也不知为他们花了多少银子,此刻却被算计得干干净净,几乎连提都不提的。
忽闻得窗外河上画舫传来一阵凄清笛音,恍若冥冥中的警示。
然二人哪还听得进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