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色浓如墨汁,寒风抽打在行进的士卒脸上。
李开弼紧紧扯着缰绳,眉头越锁越深,胯下战马似乎也感到了主人的不安,焦躁地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队伍已经衔枚疾走了小半个时辰,除了风声和脚下踩着冻土的沙沙声,四周静得异乎寻常。沿途竟未遇到半个汉军斥候的影子。他早年当过府兵,知些扎营的规矩。外围斥候,暗处岗哨,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但这一路过来,太清净了,清净得让人心底发毛。
前方不到十里,高曦主营的轮廓在沉沉夜色中隐约浮现,几点零星的火光,在其中微弱闪烁。
出发时的亢奋渐渐冷却,一种本能的警惕攥住了他。
李开弼抬起手,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就在他疑窦丛生,犹豫是否该继续前进时,侧前方的黑暗里猛地爆起一阵短促而激烈的格斗,兵器碰撞的脆响、闷哼、惨叫和俚语怒骂响起。紧接着,“哐哐哐哐”,一面铜锣被拼命敲响。
刺耳的警讯撕裂了寒冷的寂静,划破夜空,惊得不远处疏林中的宿鸟扑棱棱飞起。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队伍出现了轻微的骚动。
不多时,几个身影跑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脸上却洋溢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将军!”为首的小校喘着粗气,叉手禀报,“撞上一队巡夜的汉贼!入他娘的,一个个裹着皮袄,挤在背风坡睡得死沉,连马都没卸鞍!打伤了几个,可惜被他们惊醒得快,骑上马溜了!”
李开弼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原来不是没有岗哨,是对方真的疏於防备,全让刘复礼说中了,汉军压根没料到会遭夜袭!
疑虑尽去,灼热的战意冲散了所有不安。他精神大振,厉声下令:“锣响了,汉贼已有警觉!快!加速前进,趁他们调兵不及,给老子杀进去!”
近千步骑应声加速,奔跑声、马蹄声、甲叶撞击声在旷野里汇成滚滚惊雷。冲到离营三四里处,前队忽然响起一片痛呼与咒骂:“直娘贼,地上有东西!”“是铁蒺藜!小心脚下!哎哟!”
队伍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李开弼派亲兵查看,回报说是汉军在地上撒了铁蒺藜,已有十多个士卒靴底被刺穿,扎伤了脚。他骂了句,下令众人仔细看路,继续催促前进。这点小麻烦,不足以阻挡他建功的脚步。
三四里地在狂奔中,被抛在身后。
高曦占地数里方圆的主营已清晰可见,营外的壕沟横亘在前。
营内的火把比刚才多了些,人影在营墙上晃动,慌乱的叫喊声传出,似正在匆忙集结。
李开弼马鞭一指,急声令道:“架木板,给老子冲过去!”
粗长的木板搭上壕沟,步卒扛着长梯,争先恐后地涌过,呐喊着扑向北营墙。
李开弼在数十骑亲兵的从扈下,驻马在壕沟边,举鞭抽打动作稍慢的兵士,不停声地喝促。
眼看已有小半人马冲到了营墙下,数架长梯被七手八脚地架设起来,而营墙上射下的箭矢依然稀稀拉拉,准头也差,他心头像揣了面鼓,混合着紧张和即将触摸到胜利的灼热渴望。
一名亲随骑士叫道:“将军,汉贼根本无防,只要夺下辕门,搅乱营中,城中援兵一到,别说这营盘,连高曦这鸟贼的首级,也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这前景太过诱人。
高曦,汉军大将,若能破其营、斩其首,这是何等泼天的大功!
“将军快看!城头火起,城中援兵已出!”又一个从骑指着东边大喊。
李开弼回头望向东面郓城县城方向。
城头火把密集,隐隐有鼓角声随风飘来,显是城中的兵马已经出动接应。
他心中大定,鞭子抽得更急,一叠声催令还在壕沟边的后队部曲:“杀进去,人人重赏!”
将士们喊着杀声,拥挤着向前涌动。
却就在此际!
汉军营内突然擂响了急促的战鼓!咚!咚!咚!一声声仿佛敲在人的心上!
营墙上原本稀落的箭矢,转为密集,骤急如蝗,且多为点燃的火箭,嗖嗖地射下来,亦不再漫无目的,而是凶狠地钉向正在攀爬的长梯和梯子下的敌兵。又有油脂从营墙倒下。火箭引燃了油脂,火焰蔓延开来,长梯被燃着,梯上的士卒成了火人,惨叫声立时响成一片。
李开弼脸上的喜奋僵住,还未回过神,地面微微震动。东南方向,传来战马的嘶鸣与骑兵冲锋时的唿哨声。他急忙扭头望去,漆黑的夜色里,先是一点、两点,随即成百上千的火把亮起,映照出无数奔腾的黑影,是一支规模不小的汉军骑兵,正疾驰而来,插向他的侧后!
“入他贼娘,中计了!”李开弼只觉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惊骇得失声大叫,“退!快撤退!后队变前队,撤回营去!”
但命令下达得太晚了。
半数的人马已在营墙下,小半挤在木板上过壕沟,如何退得及?听到撤退命令,前冲的、后撤的,推挤一团,乱成了一锅沸粥。
这李开弼倒不失悍将,危急时刻,心知若只顾自己逃命,这已混乱的步卒大队势必被汉骑冲垮碾碎,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他把心一横,眼中闪过决死之色,喝令身边从骑:“随俺杀过去,挡住汉骑,掩护步卒撤退!”说罢,竟一夹马腹,引着数十骑亲兵,逆着人流,朝着汉军铁骑冲来的方向冲将过去!战马奔驰,狂风灌耳,冰冷的空气刮得脸生疼。
冲出数里,一少、一众,两支骑兵轰然对撞!
凭借勇悍,槊影翻飞,李开弼接连将冲在前面的三四汉骑挑落马下。
一汉将驱马赶到,挺槊来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