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狂地翻译萨缪尔森的手稿,不是因为勤快,也不是单纯出于学习热情。
纯粹就是因为没钱了。
他自己的小金库全都垫进了T616。
王轻舟打过来的钱,还没到账。
他只能多翻译几张手稿,给自己多赚点零花钱。
可就算出发点再现实,这一刻听到老师这番话,他心里还是热乎乎的。
“连老师,谢谢你。”
连英华乐了:“这有啥可谢的,总之你好好分配时间,要是有什么处理不好的,就随时来找我。”
“嗯嗯!!”
……
理教楼
张殿才从理教楼二层拐上走廊,手上还拎着刚批下来的课题表格。
本该是推进项目的好消息,可他脸色却沉得像锅底。
课题组负责的“连接件疲劳裂纹建模”项目,眼看进入中段了。
算法、建模工具都齐了,团队也忙活得差不多,
可偏偏最关键的,真实服役的报废件样本……
卡!壳!了!
本来他们已经和片儿郊的工厂谈妥了对接,说可以提供一批真实服役下的连接件。
张殿才还亲自带学生去考察过,样本堆得跟小山一样,全是修下来的销轴、耳轴、弹簧垫、热蚀螺栓。
谁知回去不到一个礼拜,那边突然变了口风。
厂里最初答应合作的副厂长,临时被调去“五七干校”学习。
新换的厂长不认这茬账:“你们要东西,能批得下几吨钢材?能给我们调设备指标?”
科研项目在生产系统眼里,既不算政治任务,又不能带来产值。
白白调拨物资出去,还要安排工人记录使用载荷和损伤情况。
没人愿意干这活。
张殿才连着跑了三趟厂办,结果生产科说:“得技术科先盖章”。
技术科长一听要写详单,连脸都没露。
保卫科更不松口,说外调设备要厂里研究,连“螺栓都不能随便捡走”。
给他气的硬是在技术科走廊蹲了三天,才堵到人。
结果被对方一句“厂委会还没研究”就给打发走了。
更夸张的是,
之前答应送来的第一批“样本”,居然是从厂后院废铁堆里随便捡的!!!
连零件服役时长、使用环境、换件时间都没有标注!
张殿才气得把那根锈蚀裂纹都看不清的履带零件直接砸回到地上。
今天上午他刚讲完材料强度理论。
原本打算中午直接坐车,再去厂里再跑一趟。
谁料刚拐回办公室走廊,就瞧见自己门口站了个人。
上午的阳光斜着照进走廊。
逆光中,
一个高个青年站得笔直,身边立着一根锃亮的长金属棍,肩上还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
金灿灿的光斜着扫过他肩膀、额角、袖口,那棍子上也泛着铁质光亮,看得人眼皮直跳。
哪来的孙悟空这是???
张殿才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哪个实验室的学生扛着金属制品堵他来了。
不等他先开口,“孙悟空”扛着棒子走过来了。
“张老师~”
青年呲着大牙,礼貌又热情的跟他打了打招呼。
“你是那个经济系的学生?”
“对,张老师。”
“孙悟空”上前一步,笑得很爽朗。
“我是陈露阳。上次冒昧请您画图,您说有事儿让我改天再来,我就来了。”
张殿才眉头微皱。
他现在手头几个科研项目正忙着,实在是没时间给一个学生画什么标准件的工业图纸。
至于上次的那句“改天再说”也就是个客气话。
哪知道陈露阳竟然又来了!
他现在本就心情烦躁!!
刚要开口把他撵走,
只听“咣当”一声,陈露阳将手中的大铁棒子一甩!
接着气吞山河的一声吼:
“张老师,您看看这个。”
说着,
勇猛无双陈露阳单手把那根足有胳膊粗细、弯成香蕉形状的销轴往前一举,硬生生地杵在张殿才的眼前。
“咻”地一下,那玩意儿几乎擦着张老师鼻尖晃过去。
张殿才下意识往后一仰,吓得脸都白了。
“诶呦我……!”陈露阳眼皮一跳,赶紧往回缩了缩,嘴里疯狂解释: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这轴子太沉了,我这还没握稳。”
“这是环卫局清障车上的销轴,车跑得勤,一天三十多趟,前两天突然断了,我们拖回去修的时候就发现这根轴早疲劳成型了。”
“您看这弯度,原始直轴硬生生地拉成了香蕉形,还是靠自身疲劳损伤崩的。拆的时候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听说您正在做连接件疲劳研究,这种实物样本,不知道您能不能用得上?”
张殿才眉毛一动,终于忍不住弯腰看了过去。
只见销轴表面拉痕密布,两端轴肩也明显出现了挤压斜变,中段一边甚至有了剥裂的趋势。
这种连断口都带着使用痕迹的金属零件,是做材料建模最好的样本。
跟那堆“没载荷记录、从废堆里拣的”所谓样本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他心头“咯噔”一下,把那句“我没空”生生咽了回去。
“进来说。”
张殿才低声道,转身开了门。
陈露阳高高兴兴地拎着工具包和那根沉甸甸的销轴,跟着进了屋。
刚一进屋,他就手脚麻利地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烧蚀变形、螺纹处还带着明显裂痕的旧火花塞。
“张老师,这是我们修理中心刚拆下的故障件,212型号,服役过三年半,高频短程、频繁冷启。”
张殿才一怔,下意识的拿起火花塞翻看了一下。
碳层厚重,螺纹炸口真实可见,尾部还有热胀冷缩留下的细纹痕迹。
“这是你们修理厂的?”他抬眼问。
“对。”陈露阳点头,
“除了火花塞,我还有断裂的销轴,但是那个太沉了,我一个人没法扛到学校。”
“剩下的样本都让我放在宿舍楼一层杂物间里了,不方便全拿过来。如果您想要的话,可以派个学生跟我一起去看看。”
张殿才看着手中的火花塞,整个人像是做梦。
他撞了一鼻子灰,死活拿不到手的东西,
现在却被一个学生,扛着大棍子堵在门口主动送上门来。
“你有多少?”
“挺多的。”陈露阳开口。
“只要修理厂一直开下去,我们就能持续拆件、记录、归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