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第一日。</p>
傅砚清准时出现在毓庆殿。</p>
他已多日未见裴懐,只觉得对方似乎清瘦不少。</p>
作为他的老师,傅砚清还是很喜欢这个学生的。</p>
又勤奋,又肯下苦功,还颇有天资,天下有哪个老师会不要这样的学生呢?</p>
裴懐见到傅砚清,毕恭毕敬喊了一声:</p>
“傅师。”</p>
傅砚清应了一声,关切地询问:</p>
“殿下此番病了这一场,瞧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啊。”</p>
裴懐微微一笑,说:</p>
“劳傅师关心,学生无碍的。”</p>
“殿下传太医瞧过了吗?”</p>
裴懐点了点头,他巧妙避开了这个话题,说:</p>
“傅师放心,学生身子已大好了,只是小小风寒,不碍事。学生惭愧,告假多日,未得傅师教诲,落下功课,已是大不敬。”</p>
他说完,一边坐下,翻开书。</p>
傅砚清心里感动极了。</p>
这样好的学生,他为人师表的,真是此生无憾了。</p>
怀着绝佳心情,傅砚清开始上午的授课。</p>
今日主要是把前几日落下的东西都速速讲一遍,再抽些时间分字帖给裴懐练。</p>
裴懐见到字帖,眼神微滞,似乎有些犹豫。</p>
见他迟迟未动笔,傅砚清问道:</p>
“殿下,怎么了?”</p>
一旁伺候磨墨的王元弋好像有话要说,但裴懐却抢先一步。</p>
只见他抬眸对傅砚清笑道:</p>
“无碍,学生这就开始描摹。”</p>
说完,他威胁性地看了一眼王元弋。</p>
后者委屈地把目光投向傅砚清,抿了抿唇,继续低头磨墨。</p>
傅砚清纵横官场多年,哪里看不出端倪。</p>
他觉得今日很不对劲。</p>
但裴懐既不说,傅砚清也不好开个话头多问。</p>
于是,傅砚清只好按捺住心情,装作若无其事。</p>
但今天真的很奇怪。</p>
往常裴懐描摹上一两个时辰都精神奕奕。</p>
今日却只是下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手抖得不行,额前也很快布满密密麻麻的细汗。</p>
那字竟是比他没学过前还要写得丑。</p>
歪歪扭扭,让人看了就知道,写的人根本没有使出腕力。</p>
傅砚清凑近一看,顿时蹙眉。</p>
莫非,裴懐身子还未好全,状态不佳?</p>
这字也太……</p>
傅砚清有些看不下去了。</p>
“殿下,你的字……”</p>
话音刚落,裴懐猛地‘嘶’了一声,似乎很是吃痛的样子。</p>
他这次指尖微颤,居然连笔都拿不住了。</p>
手一松,沾了墨汁的毛笔直接掉在字帖上,污了整张好纸。</p>
‘唔……’</p>
裴懐忍不住了,面露苦色,另一只手虚虚抬起,捂住右手腕。</p>
傅砚清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道:</p>
“殿下这是怎么了?”</p>
王元弋也丢下磨墨的差事,凑到裴懐身边。</p>
“主子,还好吗?可是又疼了?”</p>
傅砚清听这话,更加疑惑不解。</p>
不是得了风寒吗?还能哪里疼?</p>
莫非是头疼?</p>
那也不应该捂着手腕啊。</p>
裴懐朝二人摇了摇头,脸色煞白。</p>
“没事……没事……”</p>
王元弋似再也憋不住一般,焦急道:</p>
“主子!您这是何苦啊?奴婢都替您委屈!”</p>
傅砚清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的心,问王元弋:</p>
“到底是什么事?”</p>
王元弋便抬眸对傅砚清说:</p>
“傅大人,还是奴婢来和您说吧,主子他……!”</p>
“住嘴!”</p>
裴懐咬着牙,严肃地呵斥了王元弋。</p>
“傅师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搬弄是非?还不退下!”</p>
王元弋微微一滞,随即不敢再说下去了。</p>
傅砚清心里似有一只猫儿在挠,他好奇极了。</p>
下一刻,王元弋惊呼一声:</p>
“哎呀,主子,您的手腕渗血了!”</p>
傅砚清忙垂眸,定睛一看,可不是嘛!</p>
只见裴懐右手腕的衣料变作艳艳深红,果真是里头肌肤渗出鲜血给染的。</p>
傅砚清震惊不已,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流血呢?</p>
是手腕受伤了吗?</p>
他终于摆了脸色,对裴懐说:</p>
“殿下,若还当微臣是您的老师,就实话实说吧,莫要再隐瞒了!”</p>
裴懐见状,犹豫许久,却迟迟不愿开口。</p>
王元弋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走到傅砚清面前,直直跪了下去。</p>
“还请傅大人给我家主子做主!我家主子实在太苦了啊!”</p>
傅砚清就见王元弋一个内监,脸上真情实意,眼底满是泪。</p>
“王公公,有话慢慢说,老夫身为皇子师,一定要断断是非。”</p>
王元弋感激地看着他,这才哭道:</p>
“傅大人,您有所不知,主子前几日根本就是染了风寒,他……他是被人陷害了!”</p>
“元弋,不要说……”</p>
裴懐紧紧捂着手腕,眼中透有一丝无助。</p>
傅砚清闻听此言,吓得直接倒退一步。</p>
“什么?这皇城脚下,天子圣地,竟有人如此肆意妄为,戕害皇子?!这、这简直该死!”</p>
傅砚清抬手,止住了裴懐的话。</p>
“微臣不能容忍!王公公继续说,微臣要听!”</p>
似乎是迫于傅砚清的强硬,裴懐很是无奈地叹息一声,沉默了下去。</p>
王元弋得到了鼓舞,于是更加停不下来。</p>
“傅大人啊,主子他前几日被下了毒!下毒人是个宫女,经过细细盘问,才知道那毒名为蚀骨散,能叫中毒的人痛不欲生,必须放尽了毒血才行,那时太医院空无一人,主子只能自己割腕放血,以求活命!所以不得已向傅大人告假,佯装得了风寒。”</p>
傅砚清大骇,说:</p>
“所以,方才是因为练字帖,伤口崩裂了?!”</p>
王元弋哭着点点头。</p>
傅砚清转向裴懐,“殿下怎不早说,还练什么字啊?!”</p>
伤了手腕可大可小,竟还逞强练字,若是落下什么隐患,岂不是要痛苦一生?!</p>
越想,傅砚清越觉后怕连连。</p>
他直接转身,慌不择路。</p>
“殿下在此等微臣,微臣这就去为您寻太医过来,先重新包扎伤口!”</p>
“不能去!”</p>
裴懐猛地喊住他。</p>
“傅师,不必了,学生已觉好多了。不信,傅师来瞧,已不流血了。”</p>
说完,裴懐拉起衣袖,说这话时,眼中亮晶晶的,满是清澈的目光,笑得很是纯澈。</p>
傅砚清看过去,就发现他右手手腕上确实被绕着一圈圈洁白的纱布。</p>
纱布上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随着裴懐的笑容和目光,一并刺痛了傅砚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