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是御前大太监，他的记性可比皇上好太多了。</p>
闻言，似是想起什么，瞬间打了个冷战，凑近承帝，耳语起来。</p>
“陛下，您忘了……冷宫里，关着那个孩子。”</p>
承帝终于坐直身躯，他想起来了。</p>
裴懐。</p>
那个他许多年前与宫女一夜欢愉留下的皇嗣。</p>
被他不管不问丢去冷宫的弃子。</p>
承帝终于正视此事，“将那名宫女带进来。”</p>
“是！”</p>
小内监松了一口气，胡乱抹了脸上的汗，连忙退出去带人。</p>
承帝这才缓缓坐回去，眉心凝住。</p>
“不歇，他竟能活下来，你说，这叫个什么事？”</p>
王公公本名王不歇，因与承帝亲厚，故而承帝每每交心时，皆唤其本家姓名。</p>
若非今日，承帝哪里会记得自己还有个孩子遗落冷宫。</p>
他当年厌恶那宫女，只以为她挟子有意博宠，于是年轻气盛，狠心丢入冷宫。</p>
后来又传出她产子后很快就香消玉殒，他也故意没去过问那孩子太多，因为他不在乎，且也存了裴懐一个襁褓婴孩无法活的想法。</p>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此子竟长成了。</p>
看这样，似乎还很不安分，这颇有心思的，竟能今时今日闹到他面前来。</p>
王公公也拿不定主意，头一次不知道怎么回承帝的话。</p>
“陛下，不若等会听听那名宫女说什么，再作定夺？”</p>
承帝微微点头。</p>
月韶浑身打颤，被小内侍带了进来。</p>
她满身冷汗，发丝凌乱，丝丝缕缕散落，黏在脸上。</p>
承帝许久未见这般没规矩的宫人，一时蹙眉。</p>
王公公望过去，喊道：“大胆奴婢，面圣岂敢染血？！”</p>
月韶闻言，吓了一跳，眼前立时浮现裴懐带着嗜血之气，在她临走前用沾了血的手拍了拍她的脸。</p>
只是一路跌跌撞撞跑来，她早已魂不守舍，汗流了一身，把血腥味儿都冲淡了许多，叫她忘记了。</p>
血手印干涸在她娇俏的小脸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极富有冲击。</p>
她慌慌张张，刚想抬手去擦拭脸上血印，却见上首的承帝仔细端详她的异样，终于走下来，朝她靠近。</p>
月韶头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圣，她方又才经历那十分可怕的事，眼下慌不择路，又想擦脸，又想去给走下来的承帝行礼。</p>
结果竟是两头都做不成，她急得掉泪，嘴里磕磕巴巴都是说：</p>
“陛下……陛下饶恕奴婢……”</p>
承帝却不言语，待走近她后才缓缓蹲下来，捏住她的瘦尖下巴。</p>
龙威逼人，承帝直视月韶，月韶吓得快要昏厥。</p>
承帝手中力道加大，扭过她带有血手印的侧脸，月韶只觉下巴在帝皇手中，连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p>
“陛、陛下？”</p>
承帝细细凝望那血手印，忽然心中似被什么狠狠牵制。</p>
良久，承帝深沉眼眸凝视月韶，缓缓开口：</p>
“……吾儿何在？”</p>
月韶一愣，王不歇王公公却是默默低下头。</p>
他心想，硕大一个冷宫只怕关不住那枚弃子了。</p>
*</p>
裴懐一个人守着满殿的尸首，等得都有些无聊了。</p>
他不得不承认，多年来李园一干人等虽苛待于他，却到底是冷宫里陪着他最多的人。</p>
不敢想象，若连这些人一开始都未曾存在，只他一人孤零零长成于冷宫里，该是多么煎熬。</p>
想到这里，裴懐自嘲笑了。</p>
他也许真是有病，李园他们对他那般坏，坏到他蛰伏多年一朝杀之仍难消心痛之恨。</p>
可当所有人真的都被自己杀死，独独剩下他一个人时，他还感怀李园一行人的存在。</p>
“唉——”</p>
裴懐闷闷眯了眯眼睛，丝毫不在意自己满身血污，就这样大大咧咧躺在地上望天。</p>
正当他想着，月韶会否根本没有去照他意思办，反而遁逃了去时，冷宫外头传来一串脚步声。</p>
裴懐耳朵动了动，这才先一步慢悠悠坐起来。</p>
王不歇领了圣意，带着一堆他手底下做事的宫人们踏足冷宫。</p>
还未行至目的地，他隔老远已嗅到冰天雪地中一丝浓烈的血腥气。</p>
王不歇多年来在承帝手下行走，办过不知多少事，掌于他手下的人命之多，叫他对血腥味很是熟悉。</p>
纵然承帝皇权愈发稳固，他身居宫廷大太监一职久矣，早已无需亲手结果什么性命，但他还是不会忘记鲜血的气味。</p>
因月韶莽撞闯到承帝面前，王不歇心中早已有了准备。</p>
但当真正踏足冷宫时，他还是着实惊了。</p>
只见一个身着破衣，身形瘦削的少年毫无顾忌地大咧咧坐在大殿前，似是恭候多时。</p>
他浑身上下但凡露出的肌肤，或多或少都沾上了刺眼的鲜红色。</p>
雪天寒冷，他却衣不蔽体、血污染身，仍脸上笑意不减，五官凌厉，一双眸中暗含消不去的嗜血杀意。</p>
整座冷宫仅存了他一人，其余寒冷所到之处再无半点人烟，着实让王不歇不敢小觑。</p>
裴懐见来人一身内侍打扮，但此人身上衣裳的纹路和做工明显比起李园那厮精致了不少，应当并非李园那等地位卑下之辈。</p>
不过后宫人多眼杂，难保月韶此去，惹回的不知哪个妖魔鬼怪，于是裴懐抱着一半的疑惑：</p>
“你哪个宫的？”</p>
王不歇还是头一次见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他面上端得一个皮笑肉不笑，想到眼前此人乃天子血脉，于是微微弯腰行礼。</p>
“奴婢姓王，乃圣上多年随侍。”</p>
裴懐立时来了兴致，眼底暗藏厉色。</p>
“谁派你来的？”</p>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可是这深宫有太多鬼魅，他不得不反复求证。</p>
王不歇直起腰来，笑道：</p>
“奴婢只听圣上旨意，现也是得了圣令，来冷宫走一趟。”</p>
裴懐轻轻挠了挠脸，血被风吹干了，弄得他脸上发痒发干。</p>
王不歇见自己都这样说了，裴懐还未有所动，心想他多年被困冷宫，不知宫中礼数也情有可原，于是不再苛求什么，清了清嗓子：</p>
“传——圣上口谕——速传皇子裴懐，至朝晖殿觐见——钦此！”</p>
做完表面功夫，王不歇隔着老远对裴懐喊：“殿下，请随奴婢走一趟吧？”</p>
“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