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淤泥吸吮着脚踝,每一步都像跋涉在凝固的沥青里。洪水退去的洞穴入口,泥泞不堪,混杂着被冲刷进来的枯枝败叶、破碎的瓦砾,还有……一些辨认不出原状的、被水泡得发白的动物残骸,散发着浓烈的腥腐气息。
洞外,天光晦暗。暴雨虽歇,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依旧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饱含水汽的土腥味和草木折断后散发的、带着一丝清苦的汁液气息。山林被山洪肆虐过后,一片狼藉。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像巨人的断肢般横七竖八地倒伏着,树干上沾满了泥浆。山石裸露,原本的溪谷被拓宽、扭曲,浑浊的泥浆水如同一条巨大的、受伤的土黄色巨蟒,在满目疮痍的山谷间缓缓流淌,发出沉闷的低吼。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缝隙,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这片劫后余生的景象映照得更加凄凉、诡异。
我踉跄着走出洞口,冰冷的山风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激得浑身湿透的我一阵剧烈的寒颤。右肩的麻木和剧痛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死灰色的皮肉。胸口血契的冰冷沉重感依旧清晰,如同心脏上压着一块万载玄冰。书生魙周文渊那冰冷、充满审视和杀意的“注视”,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在心头,时刻提醒着我——这具身体和灵魂,只是它通往复仇之路的载具和祭品。
目光投向那片被洪水拓宽的浑浊溪流。水流依旧湍急,裹挟着泥沙和碎木,打着旋向下游奔涌。这就是……水路?
我的“船”——那块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材板,就半埋在洞口附近的泥泞里。它被洪水冲上岸,斜斜地插在淤泥中,像一块不祥的墓碑。暗沉的木质被泥水浸泡,颜色更深了,散发出浓郁的阴沉木特有的、带着苦涩药味的腐朽气息。
没有选择了。
我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棺材板旁。冰冷的淤泥没过了小腿肚。弯下腰,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抓住棺材板冰冷湿滑的边缘,试图将它从淤泥里拖出来。
“呃!”刚一用力,右肩撕裂般的剧痛便猛地袭来,眼前发黑,手臂剧烈颤抖,几乎脱力。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沉重而冰冷。胸口的血契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挣扎,那股冰冷的束缚感微微收紧,带着无声的嘲弄和警告。
不能放弃!水路是唯一的生机,也是……完成这索命契约的唯一途径!
我咬着牙,将怀中冰冷的油纸伞暂时靠在棺材板上。伞骨触碰到阴沉木板的刹那,伞身极其细微地震颤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低沉嗡鸣,仿佛对这承载过无数亡魂的不祥之物带着本能的排斥。伞面上那道裂痕边缘,一丝微弱的暗金流光悄然滑过,又迅速敛去。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部。这一次,我用左手和身体的力量,侧身抵住棺材板,用腰腿发力,同时借助淤泥的湿滑——
“起——!”
一声低吼,伴随着右肩钻心的剧痛,沉重的棺材板终于被我一点一点地从淤泥里拖拽出来,轰然翻倒,平拍在稍硬实些的泥地上,溅起大片的泥浆。
我靠在棺材板上,大口喘息,冰冷的汗水混着泥水从额头滑落。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短暂休息几秒,不敢耽搁。必须趁着天色尚明(虽然阴郁),尽快启程。谁知道这鬼天气会不会再变,或者……水下的“东西”会不会再次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