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相视一笑,一种奇妙的默契在心头荡漾。时晨忽然提议:"不如我们合奏一段?我弹主旋律,女郎配和声。"
我欣然应允。两双手在琴弦上舞动,起初还有些生疏,渐渐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一处转折处,我们的手指不经意相碰,如触电般迅速分开,却又在下一个音符处默契地重逢。
琴音戛然而止时,我们才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影——父亲不知何时回来了,正静静地看着我们。
"父亲!"我慌忙起身,琴凳都被带得晃动了一下。
时晨镇定许多,起身长揖:"胡大人,冒昧登门,打扰了。"
父亲缓步走进琴室,目光在摊开的琴谱上停留片刻:"时小郎君对《广陵散》也有研究?"
"家学渊源,略知一二。"时晨恭敬回答,"今日得见胡大人珍藏的抄本,实乃三生有幸。"
父亲不置可否,拿起两份残谱比对,眉头渐渐舒展:"确实严丝合缝。这谱子我寻了二十年都未能补全,没想到..."
他忽然停住,深深看了时晨一眼:"小侄家中可还有其他琴谱?"
时晨坦然相告:"还有一些。家父在洛阳时广收古谱,南迁时虽遗失大半,但仍有部分随身携带。"
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转向我:"小海,你母亲留下的那本《清商调》可在?"
我明白父亲是想支开我,只得应声去取。等我回来时,父亲与时晨正在谈论北方局势,气氛看似融洽,却暗流涌动。
"...所以时大人认为,石勒政权不会南下?"父亲的问题暗藏锋芒。
时晨从容应答:"胡人善骑射而不习水战,长江天堑非铁骑可渡。家父判断,至少三年内江南可保太平。"
父亲微微颔首,接过我递上的《清商调》,随手翻阅:"小侄博闻强识,不愧是名门之后。只是..."他话锋一转,"近来朝中对北方士族多有微词,小侄与亦萱往来,恐有不妥。"
我的心猛地一沉。时晨却不动声色:"胡大人所虑极是。晚辈与女郎以琴会友,绝无非分之想。若因此连累女郎清誉,晚辈万死难辞其咎。"
父亲盯着他看了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少年人志趣相投本是美事。只是时局动荡,凡事当谨慎为上。"他起身告辞,"老夫还有公务处理,小侄请自便。"
父亲离去后,琴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知如何开口。
"女郎…..."时晨轻声道,"令尊的担忧不无道理。我本不该…..."
"父亲只是谨慎惯了。"我急忙打断他,"他对你的才学还是很欣赏的。"
时晨苦笑着摇头:"胡大人是明白人。北方士族在江南处境微妙,我本不该与你过多接触,徒增你困扰。"
他起身欲走,我鬼使神差地拉住他的衣袖:"那...…这些琴谱怎么办?还有很多没研究完…..."
他回头看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我整理的一些琴谱注解。女郎若有兴趣,可...…可让小桃姑娘到时府取后续部分。"
我接过信封,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轻轻一颤。
"多谢时小郎君。"我低声道,将信封紧紧攥在手中。
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阳光透过窗纱,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心上。
当夜,我在灯下细细阅读时晨留下的注解。他的字迹挺拔有力,如他的人一般。注解旁还画了些小图,是手指按弦的位置,细致入微。
翻到最后一页,角落处题着一行小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是李商隐的诗句,下一句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我轻轻抚摸着那行字迹,心中既甜蜜又苦涩。父亲的态度,朝堂的纷争,南北的隔阂...这一切都如重重迷雾,笼罩在我们刚刚萌发的情愫之上。
"小桃,"我唤来贴身侍女,将一封信交给她,"明日一早,送到城东时府。"
信中只有一句话:"琴谱精妙,盼续全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