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广德点点头:“就是,抓壮丁走的,那就没个好。”
我二姥姥说道:“就小房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来了就来了,我跟大嫂说说,就不让小房再回去了,家里也就是多双筷子,几年的光景他就长大了,到时再让他单门独户过日子吧。”
袁广德叹了口气:“还是我两个婶子,人和村没比的,不管怎么说,小房现在就是张着嘴吃饭,就是养着他。”
一晃就是几年过去,老袁家还是那个样子,我二舅还是天天出去赶集。一天,看着时间还早,我二舅就来到地里,顺道看看地里的庄稼。这里是老袁家的一小块地,一直是种的棉花,因为活不多,就交给小房舅舅看着。
走到地头,我二舅看看左右,咦,不会错啊,这里就是自己家的地,怎么不像啊,种的棉花怎么看不见啊。我二舅再仔细看看,地里种的就是棉花,只是荒草已经长到了半人高,把棉花都盖住了,更可气的是,地里还有很多瓜秧,这里一棵,那里几棵,瓜秧盘住棉花,盖住棉花,棉花叶子都快看不到了。
一时间,我二舅气炸了肺,冲到地里,把瓜秧全部拔掉,把荒草拔掉,一直到天黑才回家。
待到吃过晚饭,我二舅拉着小房舅舅来到后面的牲口棚,张嘴说道:“小房,你可真行,咱家在那里种的是棉花,你可倒好,你种起甜瓜、菜瓜来了,你知道吗,咱家纺花、织布、穿衣,可都指着地里的棉花呢。”
小房抱着墙边的柱子,低着头:“我种瓜怎么了,又不妨碍种棉花。”
我二舅只觉气不打一处出,大声喊道:“你多长时间没去地里了,草都长荒了,瓜秧都把棉花缠住了,棉花还能种好吗?你就是个吃。”
小房抬起脸回道:“我就是个吃怎么了,我来到你家就是种地干活,一点工钱没有,我种几棵瓜怎么了?”
我二舅指着他说道:“你,你还要工钱,你吃的啥穿的啥,你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你三个嫂子给你做,你就干点地里的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还要工钱。你家在人南有半亩地,你姥爷家地无一垄,你都忘了你从前挨饿的日子了。”
这时,我花妗子和我老娘、广晴姨过来了,我花妗子拉着我二舅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就不能好好说话,说话大声有什么用。”
我广晴姨指着小房说道:“我都听见了,地里都让你种上瓜了,瓜秧把棉花盘死了,你可真馋。”
小房看着几个人,张口说道:“我就是个要饭的,我就是给你家扛长工的,我就是受气,呜呜。”
我花妗子急忙拉着我二舅、我老娘、广晴姨走了,喊来我二姥娘,我二姥娘能说会道,她知道怎么劝人。我二姥娘没想到的是,小房舅舅刚来到老袁时,我广晴姨的一句玩笑,说他是要饭的,却藏在了他的心里。
又是几年过去,小房舅舅眼看着也长大了。曾经,翟家有半亩林地,林地里也只有我姥姥的爹,即我的老姥爷,我老姥姥去世的时候,翟家还没有地,只有埋在大路旁边。小房来到袁家后,小房家的半亩地就被清理好,种上了庄稼,因为老袁家喂牲口,家里的肥料多,没多久那半亩地就成了好地,每到收庄稼的时候,收的粮食,我姥姥、二姥姥都给他单独放着,就全部放粮出去,这样就越滚越多。后来,又不断添置了些钱,凑了两次,林地旁边的地就买了回来,慢慢就变成了一亩半。两个姥娘就想着,他能有地,到他长大,找个媳妇成家,就能自己过日子了。
我姥爷张罗着,把人南翟家老姥姥的坟从大路边,迁到了翟家地里,和老姥爷合葬,算是完了我姥姥的一个大心事。
我姥爷天天在集上,自然和集上的人家都熟,我姥爷跟人提起小房舅舅的婚事,很快就有了回音。严集有一家马车店,店主孔凡增,他有个妹妹,小名小答,虽说是要的闺女,但人家也当亲闺女待。虽然小房还没有单过日子,但在人南也有地了,尤其是跟着老袁家,日子肯定就错不了。
小房舅舅的年纪慢慢大了,天天精力旺盛,免不了地惹是生非,晚上和几个小伙伴到别人屋檐下听个房啥的,到严集看到了小答姑娘,也是心中暗喜,小答家里开着店,日子很好,小答虽说长得一般,但配自己也是绰绰有余。
在找了媒人,定了亲以后,这时,从东北来了信,我那多年没有音信的舅姥爷正在东北的煤矿上,虽然还是挖煤,但成了家,有了一儿一女,就想着小房舅舅也能过去。
虽然没有去过东北,但小房舅舅从此就变了,腰杆硬起来,还给人说,他看不上小答姑娘,最好散伙。人家孔家也是要脸面的人,没有多久,小答姑娘就出嫁了。
此时的小房舅舅,就等着东北来信,想着把那一亩半地卖掉,他去东北。谁也没有想到,此时,再一次土改来了,所有的土地都归了集体所有。
于是,在一次喝酒后,小房舅舅爆发了:“你们就知道放粮、收粮、种粮、买地,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一点都没享受,到头来啥也没有,还不如我当初享受了。”
我广晴姨嘁了一声:“你来的时候啥也没有,你就是个要饭的,你的棉袄、鞋都是到屋里找了给你换上的,不是到老袁家,你早饿死了。就那个小答姐姐,人家多好,你还不知道自己多粗多长了,你还不要人家,人家现在都抱着大胖小子满街跑了。你愿意下东北就下东北,没人拦着你,老袁家也不欠你。”
后来,小房舅舅还是去了东北,去找他亲爹,到了东北,也跟着到煤矿挖煤去了。
我姥姥念叨过多次,这个小房,走了以后,没回过人和村也就那了,连个信也不来。
我二舅曾经说过,这就是斗米恩升米仇,这么亲的老表也是一样,他一直记着说他是要饭的,一直记着卖了粮食不让他花钱,一直记着瓜秧盘了棉花我揍他。
我姥姥当然还是向着她唯一的亲侄子,提起来就说,哪能和他一样,他从小无爹无娘,没人管没人问,他就是随他亲娘,他就是憨,到了东北多少年都没来过信。
我老娘和袁广德后来还说起过小房舅舅,袁广德冷笑着说,要不是我大婶子让我把小房叫来,他早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