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定地坐着,不敢随意动作。
身侧苏玉姝还在与人小声打趣,她却只觉耳边声音越来越远,周遭喧嚣似被一层薄雾隔开。
她放下酒盏,琉璃质地在桌上轻微磕碰一声脆响,又被周围的嘈杂盖住。
手指轻轻扶住桌案,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略显混沌的意识,指尖触碰到凉意,心中的燥热仿佛被压下些许。
微醺间,她的目光越过浮动的人影,喧哗像退潮一样抽离耳畔,只留下空气里一点点灼意攀上脖颈。
钟夫人察觉她神色不对,低声关切道:“头晕?这酒性烈,你身子还没全好。”
她摇摇头,带着些许轻软的沙哑:“没事的娘亲,只是有些热。”
就在此时,一名绿衣宫女端着酒壶靠近,神色恭顺,似是还欲添酒。
钟薏刚想抬手阻止,宫女却忽然脚下一歪,酒壶倾斜,琼液哗地洒出,溅湿了她整只衣袖,清香扑鼻。
钟薏倏地一怔,双眸微睁。
酒意让她的大脑也反应迟钝,才意识过来,低头看着袖口被染湿的衣料,酒水顺着衣袖滴落,将淡色的衣裙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格外明显。
“钟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宫女立刻跪倒在地,惊慌失措。
钟夫人蹙眉,碍于场合不便发作,只让她小心些。
钟薏站起身,却因酒意身子轻轻晃了晃,纤腰似一枝初春弱柳,被风一吹就要折断。
“快起来吧,你带我去换身衣裳,”
她转头,“娘,正好,我出去透透气。”
宫女闻言,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将人带出百花台。
宴上的斑斓灯火与丝竹之音远去,钟薏被宫女小心搀扶着,顺着小径往御花园旁的偏殿走去。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花香,那香味清甜而熟悉。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抬起头,看向高墙下的花树。月光洒下,树影斑驳,繁花发出簌簌的声响。
钟薏站定片刻,胸口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小姐,可是累了?”婢女见她停下,轻声问道。
钟薏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怔然:“这花香……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话音刚落,她又自己否定似的低笑了一声:“可能是错觉吧。”
“这是西域名花醉芙蓉,陛下深爱之,特地命人从东宫移植过来的呢。离此地不远便是正元殿,陛下常带外臣来看。”
婢女殷切解释,只当她醉意微醺,扶着她继续向前。
钟薏却在行走间隐隐觉得脑海深处有一段模糊的画面划过,如流星细碎却抓不住,只让人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偏殿就在不远处,宫人早已在殿中备好一套干净的衣裙。侍婢们伺候她更衣,动作娴熟迅速,又端来一盆清水,温热的湿帕轻轻拭去她脸上颈间的汗。
湿意和酒水带来的黏腻感终于褪去,却不知为何,身体的轻松并未带来清醒,反而令她眼皮越发沉重,困意悄然袭来。
“小姐不如在这里歇息会儿,奴婢帮您跟钟夫人说一声。”
未听到回答,宫女低头一看,刚刚还乖巧坐着任她们擦拭的女郎,已悄然闭上了眼睛,漆黑纤长的睫毛投出一小片阴影,脸颊伏在桌面上。
几个宫女悄然交换了一眼,熄灭旁边袅袅升起的熏香,并未动她,默默退出,轻阖上房门。
不久后,房门再次被推开。
月光洒进来,照出一道颀长挺拔的影子,静静立在门口,纹丝不动。
他站在那里很久,像是怕惊扰她,又像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掌心一寸寸收紧,直到骨节泛白,才终于跨出第一步。
脚步很轻,几乎无声,却步步逼近。
卫昭走到她身边,垂下眼,目光像要将她一点点塞进骨血里。
他想见她,想得如痴如狂夜不能寐;却又害怕见她,怕再看到她冷漠厌恶的眼,怕她再吐出让他心口泛疼的话。
上回他到底没忍住,借由由头去了钟府。
明明那日他已告诫自己只是去看看她住得是否安稳、吃得是否顺心,可命运偏偏又捉弄人,让他真的见着了她——
那样近,近到她的气息扑面,眼神盈盈,声音软软地落在耳畔,像过往无数次梦里的重演。
可她全然忘了他。
把他当作个陌生人,警惕地盯着他看。
他几乎没忍住当着她的面失控。
好不容易克制着自己,假意退让几步,提出给她取了风筝,她便如过去一般,很快放下心来。
可又却冲着他的侍卫笑了,那一笑落在他眼中,像刀子在剖心。
他被妒意煎熬着,一时没绷住,破了相,露了形,还好没被她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