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伙子要是早知今日,打死也不会跟那个女人结婚。”
“歹毒莫过妇人心。”
“是这个妇人的五十多岁的父亲。”
“那还是跟这个妇人脱不了干系。”
“五十多岁的男人最坏,心最毒辣。这个年纪的男人,见过了世态炎凉,心硬如铁,虽然身体刚刚开始走下坡路,但是动起手来,小伙子未必是对手呢。”
“什么话都别说得太绝对,那咱们这些离男当中,不是有不少人五十多岁吗?怎么一个个被女人弄得狼狈不堪呢?”
“唉,有些法律条款,太死板了。”
“有些人专门利用法律的漏洞违法犯罪呢。”
“就完了?”有人问讲述者。
“对了,还有个事儿,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讲述案情的离男说,“小伙子的妻子——别忘了,他们没有离婚,那女子尽管参与了凶杀案但却没有证据证明她参与了凶杀案——那女子就还是小伙子的妻子,是小伙子法律意义上的亲人,还是那两位死不瞑目的老人的儿媳妇。无论是在法庭内还是法庭外,她都在骂小伙子是陈世美,骂小伙子忘恩负义,说自己是秦香莲。”
“唉,自私是人的本性,无论她犯下多么大的罪恶,她都觉得自己正确无比,觉得自己是受了冤枉的。”
“唉,今儿个聚会,怎么尽说这些沉重的话题呢?”有人说。
“唉,咱哪次聚会,话题不是沉重的呢?”
有个离男把心里憋的气发泄到了酒上,喝下一大杯酒,倒上,再喝下一杯,喝着喝着,眼泪就出来了。
还有个离男竟然痛哭出声。
酒能让人沉重,酒也能让人轻松,酒还能让人失态,酒还可以让人呈现真我……哭出声来的离男的痛哭声竟成了引子,竟有七、八个离男憋不住哭出声来,没有哭出声来的离男们,也个个落泪涟涟。
只有冒牌的离男梦独没有哭,他在看着一个个离男们痛哭流泪。此时,他是有些羡慕他们的,他们不仅都有着离男的相同身份,还有着共情,还能共同哭泣,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哭泣是暗含了痛苦的幸福成份的,一哭为快。流泪是一种疏通,一种被淤堵着的情感的疏通。梦独明白,他们不是在为那个命丧不测的小伙子痛哭,也不是为那个被女人戴了无数顶绿帽子白白为他人养了十六年儿子的男人痛哭,而是在哭自己,哭自己不幸的人生和痛苦的婚姻。
梦独想,他们都曾经有过婚姻,而他呢?他没有婚姻,却已经品尝到了足比他们更加涩口的苦果。婚姻让男人女人纠缠不清,大约他们不会想到,婚约竟然也能将一个无辜的男人打趴在地并且强戴上陈世美的帽子。
梦独没有去劝哪一个离男,包括叶晓晨,痛哭对他们来说无疑有了一种幸福的味道,哭出来就会露出笑脸。他仰脖喝下一杯酒,回味着刚才那个残忍到极点的凶杀案,忽然间不寒而栗。他蓦地想起了自己的替身,那个名叫洪家拴的男子,那个代他被葬入耻辱坟地的男子。洪家拴,与这个东北小伙子的经历确乎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还有多少男人与他们也正困在相似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之中啊!梦独想起了洪家拴的老娘,那个盼儿子盼孙子盼得眼神儿越来越不济的老娘,老人家如今怎么样了呢?是还在坚执地等着盼着儿子孙子的回家,还是已经魂归黄土?
梦独又打了个寒颤……他明白自己食言了,既未能去偷偷看望洪家拴的老娘,也未能偷偷地到他自己的坟前,给代他埋入地下的洪家拴烧一刀火纸。
梦独摇了摇头,又灌下一口酒。他想,幸好他参加了这次含泪的聚会,这场聚会给他的认知增添了新的内容。
梦独闭上眼睛,悄悄在腿间将双手合十,心里祈求洪家拴和洪老妈妈的宽恕,觉得自己像是欠了一条命似的。
就是这次酒气冲天的含泪的聚会,令梦独改变了去湖北丹江口探寻陈世美真相的念头。樊主编和那位离男讲述的两个案例,看似与梦独的初衷关联不大,却猛力冲击了他的内心,他虽然没有像那些离男们那样流泪痛哭,心里的波动却比他们更加剧烈;离男们心海的波涛被眼泪和哭泣平息下来,而他,没有。
“我帮你预订火车票去。”叶晓晨道。
“不,我不打算去均州了,就是丹江口。”梦独说。
“为什么?出去一趟也好,哪怕没有收获,全当散散心也无不可。”
“不,算了吧。我有些矛盾,还有些担心。”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担心一无所获。”梦独说的不是真心话,他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亲如兄弟的好友。其实,他既担心真的有个好人陈世美被人当作戏剧里的陈世美来怒骂;又担心历史上的陈世美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美好;更担心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好人陈世美。而他不去丹江口进行所谓的考察,那么那个是否真正存在于历史中的陈世美便切切实实地活在他的脑海里,与戏剧里的陈世美角斗着,一个在呼唤真相,一个在竭力用假象蒙敝真相,蒙敝世人之眼。